中国文学史话_文學與時代的氣運-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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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與時代的氣運-1 (第6/7页)

變期。自伏羲氏至黃帝(約為七千年前至五千年前),有似自春秋戰國至秦漢,但是這變期較春秋戰國更長,約為一千餘年。自黃帝起開出一個新創造的時代,下至殷周(約為五千年前至三千年前)為一期,正式成就了漢文明。而至春秋戰國,又入于變期,下去開出了秦漢,又是新的創造,自秦漢至明清凡二千年間,又為一期。而我們現在,是從清末與西洋接觸以來又是入于變期。

    伏羲畫八卦,是次于新石器時代發見與發明數學、天文學、音樂、輪、槓桿、轆轤的奇蹟,是人類知性的又一次高揚,故能開出黃帝至殷商的新成就。春秋戰國的把文明來理論的學問化,這又是一次知性的高揚,故能開出秦漢的新制度與文物,可以沿用至于明清凡約二千年間。而我們今來提出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便也是為了今日我們入于新的變期,要有又一次知性的高揚。中國文明第一期從黃帝算起,第二期從劉邦算起,而第三期要從孫文先生算起。

    漢朝真是高曠雄勁的,有新的政治產業制度,新的宮室建築與道路工程,與衣裳器皿。漢朝有新的一統天下,有行于新制的強大兵威,凡百皆異于殷周的。我們只看當時的摩崖銘刻的字,如楊淮表紀,石門頌的書勢,那氣魄之大,真使后世善書者覺得不可及。所以漢朝的文章亦有這樣偉大,漢賦是對彼時新的日月山川物產,宮闕市朝人物的盛大風景的歡喜禮讚,所以漢賦有這麼多新字語,而其旨歸于對天地寅恭,風動于情而絢于禮樂之正的一種思省。這漢朝文學的殿后是曹cao的樂府詩與其手札。

    新情cao的時代

    六朝是文學上新情cao的時代。

    六朝是中國文明入于新的變期,底下開出隋唐,與以前秦漢制度上雖有所改變,原則上並無異,新異宁只是在于情cao上,這最是見于文學。

    五胡亂華,肇因于晉之清談誤國,而晉之清談實遠從對于東漢崇儒之反動而來。

    原來漢民族的精神是在黃老,儒家的則是路,也要有精神纔能走路,所以是要兩者合起來才好。西漢尚黃老,然至漢武帝已同時崇儒,而當時的大儒董仲舒也講陰陽五行,參雜黃老,比董仲舒稍前有賈誼與晁錯,實是儒術而兼法家者。法家在歷史上每是儒與黃老的接點,如王莽,如王安石,皆引周禮行新法。但至東漢,變得儒教一尊,摒棄黃老。漢武有求賢良茂材詔,而東漢改為舉孝廉,取士必以儒,氣象遂不及西漢,此在文章上最易看出,漢書不及史記,馬融、張衡、班固的賦亦不及賈誼、司馬相如、楊雄。所以從文學最可見歷史上朝代的氣運。東漢是儒教固滯了,使人不得舒發,故起來了黃巾之亂,把這固滯來打破了,開出三國,才又見江山如畫,一時多少風流人物,就中曹cao雖經生出身,其人卻是黃老的。曹cao的詩文接于西漢。

    但是儒教亦不可被偏輕。儒教的獨得處是孔子的尊王大一統,使時人都有安心立命的質實穩重感。晉朝承魏,平蜀滅吳,統一天下,陸路與西域交通,南方海路,與羅馬交通,王愷石崇因以致珍寶財富,張華因以博識新異之物,裴氏因以測定新地圖。當時的音樂與舞亦翻出地方性的新趣,如白紵舞是吳地的,齊謳是齊地的。當時是四方賓服,戎狄亦來歸順,入內地雜處。當時天下的規模與新氣象,可說是漢武帝以后所初有。然而缺少一個絕對的大意志力來統攝。賈后一婦人,以朝廷為兒戲,八王之亂,皆五胡亂華之漸,而天下遂此崩壞。

    晉人是偏輕了儒,缺少了尊王大一統的意志力來統攝當時繁華,遂流于享樂與放誕,以為曠達。當時的朝士清談老莊,但是與西漢的尚黃老不同。尚黃老是有個黃帝疆理天下的意識的,去了黃帝而單說老莊,則真是懶惰無為了。

    但亦到底是初平天下之后有一種雄勁,如陸機的文賦,左思的三都賦,便都有這種雄勁。三都賦不可當它只是模倣班固的兩京賦,其實是因為晉朝承魏,平蜀、滅吳,時人對于魏都吳都蜀都數十年的新開發的成績,看了有一種情感上的興起。鮑照的也好,但是覺得小了些。竹林七賢中是阮籍與嵇康的詩文好。

    晉初其實政治上也是有大人材的,如裴頠、衛瓘、張華,都不是空談之輩,可惜多死在賈后與八王之亂,以后就把晉朝的命運交給清談者王衍了。總總還是因為尊王大一統的意志不立。及洛陽陷于匈奴族,晉元帝渡江在建業即位,尚要王導于儀式中對帝表示敬意,群臣纔亦有了敬意。其后王敦、桓溫、謝玄輕率跋扈作逆,皆見時人的尊王大一統的意志一直還是不立,如此則雖有溫嶠、祖逖、桓溫、劉裕、劉琨等從事北伐收復中原,也是意志力不夠的。

    晉時公卿臉上傅粉,吹笛,有馬車好坐不坐,講究坐牛車,日本平安朝效之,至今每年三月祭節,京都尚有公卿儀仗隊,武士弓矢前導,公卿坐牛車,婦人宮裝走在牛車前后,街道兩旁觀者可以想見當年。我看過一次,果然是非常美,然而黃老與儒皆不貴之。

    自東晉轉入宋齊梁陳,文學亦綺麗不足珍了。

    時代的大意志力是到隋唐纔建立起來的。不靠宗教的信心而可以有大意志力,這經過我們就要來研究,因為我們今天的世界現狀也是缺少了一個大意志力。單就文學來說,這也是建設中國的現代文學的一個大問題,我們要如何纔能有雄勁的文章。

    五胡亂華,其嚴重性相當于北歐蠻族滅亡了西羅馬帝國。但是歐洲自此入于黑暗期幾達千年之久,而中國彼時則沒有入于黑暗時期。歐洲從此出現了許多蠻族國家,至今不得統一,而中國則五胡十六國隨又統一于隋唐。其原因,第一因為中國的不是農奴制社會,第二因為中國有士,能同化五胡,第三因為中國文明有統一天下的基礎。

    晉時朝士雖然清談誤國,民間卻還是很活潑的,這從彼時民間歌謠之盛可以看得出來。中國歷史上幾次都是士的文學像日蝕的隱晦無力時,民的文學就像滿天繁星的璀璨起來。前如東漢,有讖緯童謠與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的樂府。又如羽林郎,日出東南隅等樂府皆帶點民的文學,勝過同時代的士的正經詩文。后則如元明清士的詩文很少有可觀,民的文學,曲與平話說書的章回小說且是發達。所以民間起兵都是民先動了,士然后也被激發,而與之結合,來指導民。

    五胡亂華,如石勒、苻堅、王彌、盧循之兵,實是中國之民參加者多,與中國傳統的民間起兵有所結合,纔有這樣大的聲勢。北歐蠻族入侵西羅馬,也有是裹脅農奴,也有是農奴脫卻土地的鎖鍊來附從,纔蠻族的軍勢能這樣盛大,但與中國這邊的性質兩樣。中國之民參加五胡亂華,極自然地收了使胡人同化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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