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_第二十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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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第7/7页)

看一看皇极殿高头的一轮皓月;更多的时候是低垂着头,在漫长的汉白玉甬路上从北走到南,从南走到北,来回走着,脚步有时很轻,有时沉重。几个太监和宫女在几丈外小心伺候,没有人敢轻轻儿咳嗽一声。

    他很明白,李自成这次以五十万之众围攻开封,分明是势在必得,不攻下开封决不罢休。尽管他和朝臣们都只说李自成是凶残流贼,并无大志,攻开封不过想掳掠“子女玉帛”但是他心中清楚,李自成士马精强,颇善于收揽民心,这次攻开封可能是想很快就建号称王。想到这个问题,他不禁脊背发凉,冒出冷汗。

    他的心情愈想愈乱,不单想着中原战局,而且田妃的十分瘦弱的病容也时时浮在他的眼前。

    田妃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是凶多吉少,大概捱不过秋天。今天下午,他带着皇后和袁妃到承乾宫看了田妃,传旨将太医院的官儿们严厉切责,骂他们都是白吃俸禄的草包,竟没有回春之术。当时太医院尹带着两个老年的著名太医正在承乾宫后边的清雅小屋中吃茶翻书,商酌药方,听到太监口传圣旨切责,一齐伏地叩头,浑身战栗,面无人色。崇祯在返回乾清宫的路上,想着已经传谕全京城的僧、道们为田妃建醮诵经,祈禳多次,全无影响,不觉叹了口气,立即命太监传谕宣武门内的西洋教士率领京师信徒,从明天起为田妃祈祷三日;宫女中也有少数信天主教的,都有西洋教名,也传谕她们今晚斋戒沐浴(他以为天主教徒做郑重的祈祷也像佛、道两教做法事,需要斋戒沐浴),从明日黎明开始为田妃天天祈祷,直到病愈为止。此刻他访惶月下,从田妃的病势沉重想到五皇子的死,忍不住叹息说:

    “唉,国运家运!…”

    看见曹化淳走进乾清门,崇祯站住,问道:“曹化淳,你这时进宫,有事要奏?”

    曹化淳赶快走到他的面前,跪下叩头,尖声说道:“请皇爷驾回暖阁,奴婢有事回奏。”

    崇祯回到乾清宫的东暖阁,颓然坐下。近来他专在西暖阁批阅文书,东暖阁只放着他偶尔翻阅的图书和一张古琴,作为他烦闷时的休息地。曹化淳跟着进来,重新在他的面前跪下叩头。他打量了曹化淳一眼,心中七上八下,冷淡地说:“说吧,曹化淳,不要隐瞒。”

    曹化淳抬起头来说:“今日下午,京师又有了一些谈论开封军情的谣言。奴婢派人在茶馆、酒楼、各处闲杂人聚集地方,暗中严查,已经抓了几十个传布流言蜚语的人,仍在继续追查。”

    “横竖开封被围,路人皆知。又有了什么谣言?”

    “奴婢死罪,不敢奏闻。”

    崇祯的心头一震,脸色一寒,观察曹化淳神色,无可奈何地说:“你是朕的家里人,也是朕的心腹耳目。不管是什么谣言,均可直说,朕不见罪。”

    曹化淳又叩个头,胆怯地说:“今日下午,京师中盛传李自成将要攻占开封,建立国号,与皇爷争夺天下。”

    崇祯只觉头脑轰了一声,又一次冷汗浸背。这谣言同他的担心竟然完全相合!他竭力保持镇静,默然片刻,说道:

    “朕已饬保督杨文岳、督师丁启睿以及平贼将军左良玉,统率大军星夜驰援开封,合力会剿,不使闯贼得逞。凡是妄谈国事,传布谣言的,一律禁止。倘有替流贼散布消息,煽惑人心的,一律逮捕,严究治罪。你东厂务须与锦衣卫通力合作,严密侦伺,不要有一个流贼细作混迹京师。剿贼大事,朕自有部署,不许士民们妄议得失。”

    “奴婢领旨!”

    崇祯想赶快改换话题,忽然问道:“对洪承畴的事,臣民们有何议论?”

    曹化淳一则最了解皇帝的性格和心思,二则皇帝身边的太监多是他的耳目,所以他知道崇祯曾有将洪承畴的全家下狱,妇女和财产籍没,随后回心一想,将写好的手谕焚去的事。洪宅因害怕东厂和锦衣卫敲诈勒索,已经暗中托人给他和吴孟明送了贿赂。听皇上这么一问,他趁机替洪家说话:

    “洪承畴辜负圣恩,失节投敌,实出京师臣民意外。臣民们因见皇爷对洪家并不究治,都说皇爷如此宽仁,实是千古尧、舜之君,洪承畴猪狗不如。”

    崇祯叹息说:“洪承畴不能学文天祥杀身成仁,朕只能望他做个王猛①。”

    ①王猛--南北朝时人,以汉族人事前秦符坚(氏族)为丞相,颇受倚信,曾劝符坚不要图晋。

    曹化淳因为职司侦察臣民,又常常提防皇上询问,对京城中稍有名气的官员,不管在职的或在野的,全都知道,不仅记得他们的姓名,还能够说出每个人的籍贯、家世、某科进士出身。惟独这个王猛,他竟然毫无所知。趁着皇上没有向他询问王猛的近来情况,他赶快奏道:

    “皇爷说得很是,京城士民原来对洪承畴十分称赞,十分景仰,如今都说他恐怕连王猛也不如了。老百姓见洪家的人就唾骂,吓得他家主人奴仆全不敢在街上露面,整天将大门紧闭。老百姓仍不饶过,公然在洪家大门上涂满大粪,还不断有人隔垣墙掷进狗屎。”

    崇祯喜欢听这类新闻,不觉露出笑容,问道:“工部将齐化门①外的祭棚拆除了么?”

    ①齐化门--明朝人在谈话中习惯称朝阳门为齐化门(元朝旧称)。

    “启奏皇爷,不等工部衙门派人拆除,老百姓一夜之间就去拆光了。那些挽联、挽蟑,礼部来不及收走的,也被老百姓抢光了。”

    “没有兵丁看守?”

    “皇爷,人家一听说他辜负皇恩,投降了鞑子,兵丁们谁还看守?再说,兵丁看见众怒难犯,乐得顺水推舟,表面做个样子,吆喝弹压,实际跟着看看热闹。听说洪承畴的那个灵牌,还是一个兵了拿去撒了尿,掷进茅厕坑中。”

    崇祯说:“国家三百年恩泽在人,京师民气毕竟可用!那快要盖成的祠堂拆毁了么?”

    “没有。前门一带的官绅士民因见那祠堂盖得宽敞华美,拆了可惜,打算请礼部改为观音大士庙。”

    崇祯正要询问别的情况,忽然司礼监值班太监送进来两封十万火急的军情密奏。他拆开匆匆一看,明白是开封周王和河南巡抚高名衡的呼救文书。他一挥手使曹化淳退出,而他自己也带着这两封文书往西暖阁去,在心中叫苦说:

    “开封!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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